楼上的那缕书香：香港“二楼书店”访踪

   若想寻着梅馨书舍，得费一番折腾,出了电梯，还要往下走个半层

　　“二楼书店”是书店在香港最具特色的生存方式，也是香港的一大文化符号。

　　它们星罗棋布在旺角、尖沙咀、铜锣湾、湾仔等闹市区，形色匆匆的过客看不到，只因它们躲在楼上，有时二三十平米甚至一个书摊就是一家店。

　　“二楼”是约定俗成的泛指。标的是一楼，实际上是二楼，真正的一楼，香港人称为G层。它们也可以在三楼、四楼甚至更高。香港寸土寸金，书店被迫上一层楼，实为一种妥协，为了节省租金。

　　循着陈旧又狭窄的楼梯而上，不时瞥见挂在墙上的一只只旧式邮箱，裸露在外的一簇簇斑驳电线。推门走进这些小小的书店，似乎都市的喧嚣统统被关在门外，不管楼下是怎样的人潮涌动、车水马龙，卖着奢侈的皮具箱包还是滚着咖喱鱼蛋的香味。上楼，原来也是沉淀内心。

　　多少年了，二楼书店渐渐有了隐喻的味道，象征着人文、小本经营、有别于综合型大书店的鲜明特色，尽管在书业越来越不景气的今天，它们越来越少、越搬越高。可还好，二楼书店还在，为城市维系着一缕书香，不管要上多少层楼。

　　梅馨书舍 每本书都在静待有心人

　　地址：旺角西洋菜南街66号6楼

　　经营特色：二手文史哲冷门书

　　若想寻着梅馨书舍，得费一番折腾：它隐匿在旺角一幢唐楼里，先要爬上三层旧旧的楼梯，然后搭乘一部老旧的电梯，按下数字“7”，当心，电梯开门时会狠狠地顿上一下，吓得人小心肝都要蹦出来，出了电梯，还要往下走个半层。

　　南国三伏天，热，成了梅馨书舍给我们留下的第一印象。五六十平米的空间没有空调，只有一台挂在墙上的小风扇摇着头。这风全然吹不到收银台区域，郑广文倒是就这么气定神闲地坐着，看书，偶尔也与顾客攀谈几句。他是这家书店的老板，也是唯一的店员，从早到晚，都在这里，不管人多人少，似乎乐在其中。或许，心静是抵御炎热的最佳方法。

　　实木书架，白墙上挂满书法字画，郑广文对于传统文化的热爱从店内古色古香的布置，便可略窥一二。一般读者关注的都是热门畅销书，这家书店则反其道而行之，专营二手文史哲冷门书。上至学术期刊，下至复刻版小说，皆可在此觅到，这些书早在上架以前，先已经过郑广文的精心筛选。他坚信一本好书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，最终都将等来有心人。

　　曾经，洪叶书店的倒闭给郑广文上了一课。这家书店始创于1997年，很长一段时间被行内人公认为香港二楼书店的“大姐大”，皆因老板娘叶桂好经营有方，全盛时期分别在铜锣湾、中环、旺角、尖沙嘴等人气极旺、租金极高的地段各设一间分店。“2005年3月，就在梅馨开业的那个月，洪叶全线结业了。叶桂好学戏出身，曾经渴望通过压低书价来跑量，将书业玩得风声水起、游刃有余。台版新书7折的风气就是从洪叶开始的，这一前所未有的低价当时把田园、乐文等一批同样售卖台版新书的老牌二楼书店摒得死死的。可历经金融风暴、经济衰退，从人力到店租的上涨，这样的游戏规则还是执行不下去。洪叶倒闭了，它所带来的恶劣影响却影响至今，你去看，现在香港二楼书店里售卖的台版新书价格上不去了，7折似乎成了一个传统，让读者渐渐习惯。当然，它到底也在香港书店业上书写下了重要的一页。”

　　由此，郑广文隐隐意识到，卖书不问定位只打价格战，最终是死路一条。“起初梅馨也曾随波逐流，主打港台新书，半年后一滩死水。争夺同一类读者群，货源又大同小异，只会造成恶性竞争。”后来，他索性由自己的阅读习惯作为起点，重新设定销售对象。

　　在他看来，大树有大树争夺阳光的方式，小草也有小草争夺阳光的方式。“书店不必大，太大了，堆的只是垃圾。大陆一年出版的新书为20多万种，台湾一年出版的新书为七八万种，香港一年出版的新书为四五万种，其实任何书店都不可能做到品类齐全，一网打尽所有出版过的书。”

　　另辟蹊径，另一重要原因是香港的阅读氛围让郑广文感到并不乐观。“在地铁观察阅读的人有多少，阅读的类型如何，即可了解当地的文化素质。从亚洲地区而言，日本做得最好，上班族口袋里装小说很正常，而在香港，很多人手里捧的都是时尚杂志。看小说和看杂志可是完全不同的阅读啊!如今香港的阅读群体是越来越小了，他们不买书就是不买书，不是说你卖7折，就多买几本回去了。既然争取一般读者困难重重，为什么不干脆争取成熟读者?”二手书店里，只有成熟的读者。梅馨的顾客，中老年人占了绝大多数。年轻人没有阅读经验，哪里懂得买什么二手书!”

　　谈起书，郑广文很有些资深文化人的眼界与远见。末了，我们才知，开办书店以前，郑广文是位商人，常年在江浙一带做皮鞋生意。从商海跳入书海，是觉得累了，倚着书，他觉得安心，纵使明白做这一行根本赚不了钱。

　　书得起 书是给人看的，就要让人看得到

　　地址：铜锣湾轩尼诗道439-441号香岛大厦1楼A座

　　经营特色：全球设计类图书

　　轩尼诗道可谓港岛上扎眼的主干道，轩尼诗道上那家名为“书得起”的书 店却很容易让人路过却又错过。原因在于，店招没有伸向马路，也没有霓虹灯环绕，而是低调地贴在入口侧面，似乎就是薄薄的一张海报纸。上了楼，索性连标识也销声匿迹，只有一扇白色大门，推开它，就是另一个世界。

　　对于有些迷信的香港人来说，“书”音同“输”，不是一个好兆头，没什么人愿意送书、做书的生意，因为没人愿意“输”。不过，“书得起”这个名字却很有一股不认输的倔强。

　　这是一家主营设计类图书的书店，其专业性可能要令寻常读者望而却步，在设计圈却鼎鼎有名，是“同道中人”找寻灵感的不二之选。香港菲林节、《一纸五样》插画及专业展、香港艺术学院毕业创作展2012……进门处的书台上，全城与艺术设计相关的小型活动宣传册页整整齐齐地摆着。店内也不时举办设计类新书发布会、设计类小型展览。临窗矮矮的一排书台平时摆书，碰上活动，还可充当座席。一根根日光灯管折成一条条装饰线，既让书店通明透亮，又显出一份简洁却不简单的设计感。

　　非典那年，“书得起”开业，至今快10个年头了，其间还经历过一次装修。老板是几个做设计出身的年轻人。我们到访时，收银台前坐着的小伙子正是合伙人之一。说起书店，他很乐意，只是执意不愿透露自己的姓名，也不愿我们拍下他的面容，自始至终保持的这份低调一如这家书店。

　　设计类图书通常用纸考究、印刷精美，价格更是不菲，不过在书得起，每一本书都拆去了封套，卸下了壁垒，供读者随意翻阅，更值得一提的是，每一本书都不以书脊示人，而是以封面示人，彼此互不重叠。如此布书，显然浪费得很，但传递出的其实是书店对于书的一种态度，书是给人看的，就要让人看得到。他们不介意“打书钉”(香港俚语，特指在书店只看书不买书的人)们赖着不走，久而久之，口碑倒正是这份大方筑起的。

　　绿野仙踪 推理迷卖书，也交朋友

　　地址：铜锣湾骆克道520号2楼

　　经营特色：青春系简体中文读物

　　每当有人推门，门上悬挂着的那串风铃就会发出“叮铃铃”的清脆声响，不必抬眼，收银台前的黄万里便知道又一位顾客来了。

　　板寸头、白T恤，倘若不问，没有人知道眼前这位20多岁的小伙子就是这家书店的老板。将自家的店开在老牌书店开益书店的楼上，是需要勇气的，小黄倒是一点也不心虚，“我们与开益卖的书完全不同，有时彼此还会互相介绍顾客呢!”细一瞧，书脊上印有的“江苏文艺出版社”、“新星出版社”、“南海出版公司”等出版信息透出了端倪，这是一间专卖简体中文书的书店。显然，针对的不是内地游客，而是香港本地人。

　　爱看日本推理小说，一不小心将黄万里看成了个简体中文书迷，“我发现内地版日本推理小说的种类比起香港版多得多，翻译速度也快。”小黄坦言就是追看日本推理小说的这点念想，催生自己创业的疯狂，卖书，就卖简体中文书。他相信与自己一样的读者群体并不小。就这样，绿野仙踪开在了2004年5月，黄万里大学即将毕业的时候，好在，启动资金不算多。

　　“我们的书店主要面对香港的年轻人，像是年轻人爱看的推理、青春、穿越、耽美小说占了多数，学术类书籍则几乎没有。”小黄说，如此清晰的受众定位，也是慢慢摸索出来的，“在香港，专营简体中文书的不止我们这一家，起初我们什么都卖，现在主营的书种则是调整了一年的结果。”卖书，也交朋友，因为同一类书、同一个话题，一群人聚在了一起，渐渐地，熟客竟成了店员。

　　在书店越来越没“钱”途的今天，绿野仙踪倒是越开越大，拥有了三间分店，铜锣湾、旺角、元朗各有一间。除了对书的热爱，恐怕更得懂点生意经。为了省钱，黄万里不介意将书店选在三楼，比寻常的“二楼书店”还要高出一层。“要知道，在我们现在所在的这幢楼里，同样面积，三楼与二楼相比，租金要便宜一半。”他也透露，相比香港版图书，内地版图书的优势不仅体现在内容的丰富上，更有价格上的吸引力。“一本香港版图书，通常价格在80至100元，而一本内地版图书，通常价格在30至40元。每个星期，我都会到深圳去选书进货，算上运费，我们最终将一本内地版图书的售价定为同类香港版图书的一半。这个价格，留有了一定的利润空间，读者也乐于接受。”

　　“只可惜，近年来人民币升值得太快了，我们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!记得开店的头一两年，港币兑换人民币还是1∶1.08、1∶1.04，现在则成了1∶0.82。”不过，这两年，绿野仙踪也动起了新脑筋。“我们代理了北京游卡桌游的三国杀系列产品，将年轻人喜欢的一些图书周边产品也纳入经营范围。我们的网站不是网上书店，而是讨论区，在一个个按主题划分的板块下面，大家能够交流心得体会，而他们的最新关注点，也往往会给予我们一些启发。”我们也留意到，绿野仙踪的大门边上挂着天蓝色的“街旁网”合作标识——“立即签到，马上享有‘本店’惊喜”，大抵，这份商业灵感就来自风行于年轻人中间的“签到”习惯吧!